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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靖说(四)

李靖说(四)

李靖是我的老大哥。他是上任全校大侠会主席,我是现任主席。而我能当这主席,全赖他。

对于一个饱经大侠大学思想洗礼的在校生来说,主席这类劳什子着实没什么吸引力。闲云野鹤的过活,偶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然后被百姓口口相传成为一段传奇,这才是我们梦想的生活。成天没事组织大家扫扫雪,听听报告,当当五毛,对立志铲奸除恶的我们来说实在是无趣的很。

李靖是个传奇,他已经连续做了十六年的主席。

从入校那天起,闲置了三年主席空缺就被他的班主任兼母亲强行塞给了他,说这是对他意志品质的一种磨练。所以他最后提携我也并不用惊奇——全校没有第二个人愿意接这茬儿。

我与李靖交好并不是因为我觊觎他的宝座(实际上我恨死他了),而是因为跟他在一起总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他的故事结局多以悲剧收场,这一点与我很像,所以总能引起共鸣。

大侠会的主要职责就是收发校长的文件,并根据文件指示精神定期组织符合主旋律的同学们又喜闻乐见的文体活动(后者实现的可能性为零)。例如,前段时间是大侠青年团成立九十周年纪念日,校长就要我组织全校师生进行以“好青年,爱祖国,做大侠”为主题的演讲比赛,报名的算上我只有一个人。

李靖那会儿情况比我要好得多。记得八十周年纪念日的时候,校长也是让他组织这个活动。一开始报名算上他就有两个人个,另一个人叫做红拂。

那一年由于红拂参加的原因,一下子导致了井喷式的报名。这让早已习惯了自己参加自己举办的活动的李靖感到惶恐不安。不安的原因有二,一是他想赶快找老师把自己的报名表要回来,别等太迟了又得参加这傻缺活动(他的参赛稿从七十四年纪念日一直使用至今,只是把年限换了一下而已);二是,红拂傻里傻气地参加这活动让李靖一下子喜欢上了这姑娘。

这个活动,让全校师生一下子知道了还有学校大侠会这么个组织,还有李靖这么号人物。但李靖统统不在意这些,整个活动期间他就只盯着红拂一个人看,更准确地来讲,是盯着红拂的小脑门看。他很想知道是怎样迷糊的一个脑袋才会怂恿它的主人去参加这样一个比赛。用小勺拌过的豆腐脑,用刷子搅和过的浆糊,用筷子戳过的被水泡过的馒头等形象从他脑海里浮现,并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后来据红拂姐跟我反映,李靖那天虽然笑得很好看,但总有榆木疙瘩的味道。

李靖不可救药的迷上了这个姑娘,并在活动期间不间断地幻想着要是红拂也能进大侠会该多好,这样就能每天朝夕相处,有的是机会弄清楚那个小脑门里到底盛了些什么。

人要是走了狗屎运什么好事都会发生。演讲比赛完了第二天,红拂就去大侠会的办公室找李靖交了入会申请。我很想知道梦想成真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事后我追问了李靖好久,红拂进门后你是什么感受。这个不争气的家伙却始终表示,从红拂进门到第二天红拂进门这期间所有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后来有一次,我也成真了一把,然后才真正理解了李靖当时的感受。

后来的几年里,李靖总是对红拂的小脑门充满了兴趣(客观来讲,红拂的脑门精致可爱,是一个好脑门,但除此之外别无特色,不值得李靖研究好几年),想尽一切办法来弄清里面是些什么东西。比如早上很早,他就会到红拂的宿舍楼底下把她叫下来去食堂吃早饭。他会买上一份豆腐脑,闻闻味道,然后再去闻闻红拂的脑门,多半闻起来不一样,然后就皱着眉摇摇头回到座位上吃掉自己的豆腐脑。又或是在跟红拂一起去贴海报的时候,让红拂去刷浆糊,他在一旁观察红拂,如果红拂在用刷子搅拌浆糊的期间流露出一丁点悲伤的表情,李靖就会立刻在一旁记录下来,认定这属于为同族悲伤的本能反应。但红拂在搅拌浆糊的时候总是格外开心,并把浆糊搅得到处都是,吓得李靖心惊胆颤——他看到浆糊洒落总会情不自禁地想到脑浆四溢的情景。如你所知,这两项实验都没有取得实质性进展,所以最让李靖激动的还是最后一种假设。因为红拂无论如何也不肯吃李靖用筷子戳碎的泡馒头——用她自己的话来形容,那东西饿疯了的猪看了都会骂娘。

红拂不吃坚定了李靖的信念,他认为红拂的小脑门里一定是某种粮食和水的混合物。为此,他又分别进行了变量控制——把馒头和水按不同比例混合戳碎,看红拂对哪个比例反应最强烈。然后把水和不同的粮食按上述测量得出的比例进行混合,再次进行上述实验从而得出红拂的“脑组织构成表”。最后得出的结果表明,红拂的脑组织的成分最可能的是烂面条,因为她见了就吐;最不可能的是大米粥,因为她喝得很欢实。

通过上述描述,你大概可以发现李靖很有科学家的潜质。这一点红拂也发现了。她跟我说过,李靖的大米粥熬得很到位,只是他说瞎话的本领还有提高——他总是声称那些烂馒头是蒸的时候不小心从蒸箅的眼儿里掉下去的,与他本人的意愿无关。后来红拂姐跟我坦白,她就是喜欢李靖身上的科学家气质,能做李靖的实验品她很开心。这些话可不敢叫李靖听见,要不然他肯定会推翻搅拌浆糊的实验重新来过的。

在李靖发表红拂脑组织构成研究结论时,他已经认识红拂五年。而红拂却已经认识他十年了。

红拂刚进大侠大侠的时候,李靖已经做了一年的大侠会主席。红拂在入校之前就对大侠会心驰神往,在她幼小的心灵中,大侠会主席基本等同于武林盟主,都是有大智慧大毅力大才干的人才能担当。当她偷偷爬上李靖第二次演讲教室窗户的时候,李靖的表演一下子就让她惊为天人,更加坚信了大侠会主席绝非等闲的信念。因为这一次李靖使用的就是上一年的录音,自己往台前一站,按下播放键,有一搭没一搭的对着口型,出来的声音却是字正腔圆,看起来很神奇。

从那以后,红拂就想办法接近李靖,用了五年的时间才鼓起勇气参加一年一度的演讲比赛。因为她始终担心这样唐突的参加李靖的比赛意图会太过明显,毕竟全校除了她和李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个活动。但经过几年的跟踪发现,李靖的情商基本为零。像李靖这样高大帅气又有才华的男生没有女朋友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据红拂的不完全统计,在她跟踪调查李靖的这几年,他一共收到过三十七封来路不明的书信。为了这,她每周二(周二是邮递员光顾我校的日子)都第一个跑去传达室查看李靖班里的信箱。后来,被她发现了一个规律,她称之为“李靖书信曲线”。该曲线大致是这样的:红拂以日期为横轴,不明信件数量为纵轴,把每次信件的数量依次放入坐标系内。经过了大约两年的追踪,该曲线已经基本趋于x轴了。又过了两年的观察期,确保那条曲线死死的与x轴上重合之后,她才下定决心前去报名。

由上可以看出,红拂也很有科学家的潜质,但却又不同于李靖。李靖对于科学对于真理的执着是不顾一切的,红拂却含蓄很多,生怕不小心直露了,闹个大红脸。

关于李靖书信曲线,我做以下补充:

1.其中有一些是我写的。那几天赶上李靖要测试邮政局的同城传递速度,就让我给他写信,然后放进全城不同的信箱,记录送达天数。这使得红拂的数据偏高(因为我既认识李靖又认识红拂,所以不应在不明信件之列),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实验结论。

2.剩下的就是红拂最关心的那些,也就是求爱信。在此,我想解释一下为什么李靖书信曲线会趋近于零。

李靖一开始在学校的人气极旺(如果红拂在李靖入校的第一年就对他进行上述研究的话,她的y轴要是现在的几十倍长),每周都会有大量的信件等待查阅。李靖是个很好的人,所以从来都是有信必回。一开始他很吃亏,因为写信有一个团伙,回信的只有他一个。但他从不放弃,坚持回。回信的内容倒是很简单,因为来信者关心的问题无非三种,你有女朋友吗、做我男朋友好吗以及能否一起去看电影(有时还会附赠电影票)。

李靖就回复到没有、不好、不要(倘若那场电影他真的想看,就会按原价把钱汇过去,并表示感谢),顺带还会评价一下来信者的文笔,比如,文采斐然,但卷面需加强,望加油;如果能多运用排比修辞会更好,齐共勉;请注意比喻修辞的恰当使用,共努力等等。如前所提,李靖有很高的科学家素养,求真务实,实事求是,是个很可爱的人。但收到他回信的姑娘一个也不这么认为,只觉得他是个不解风情的操蛋鬼,简直讨厌死了。

李靖毕业那年的一天,又对红拂的小脑门提出了新的假设。他猜里面可能是皮蛋瘦肉粥,然后每天早上都给红拂送到宿舍楼底下。后来他推翻了以前烂面条的假设,认定她的脑门里充满了皮蛋瘦肉粥,因为这次,红拂连见都不见他了。

临行前的一个晚上,我请李靖喝酒。喝着喝着李靖哭了,跟我说,“坏啊,我觉得自己是个**。”

我安慰他说,“人不**枉少年,来,哥,喝酒,喝酒。

那天李靖在路上碰到同宿舍的虬髯,问他借了三百块钱,说江湖告急明天取了就还。然后看到虬髯跑到女生楼下,一个熟悉到再也不能熟悉的背影挽着他的胳膊一起走出了校门,那一晚,虬髯彻夜未归,那一夜,李靖彻夜未眠。

而我,则是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

没猜中开头,也未料到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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